「散文」外出打工第一遭汪大秀-上海海利玩具公司

1992年，腊月26这天，我正在门前晾晒刚洗的衣服，不经意间抬头，看到一个穿着非常时尚的女子，扎着长长的马尾辫，肩挎着很好看的包包，正朝我家门口走来。心里想，这人恐怕是走错地方了吧？正愣着，来人开口了，朝着我喊：”嫂子，到你家门口了，怎么不理人啦？”一听这声音，才知是表弟媳。慌忙迎上前去：“哎呦，还是表妹呀，我以为谁呢，你到浙江打工啥时候回来的？打扮得这么洋气，我哪里还认得出来呀!"随即迎至屋里，我一边烧午饭，一边和表妹聊着。表妹向我叙说了打工的酸甜苦辣，我问表妹打工苦不苦？她说，苦是很苦，但等拿到工资的时候，就把吃的苦给忘了，比待在家死板板地种几亩薄田强十倍！

看着表妹一身时髦的装束，想着外面的世界这样美好；再想到自己家目前的困境，真想也跟她一起出去打工。可那时儿子才一岁多点，正是需要我的时候，我哪儿也去不了啊！到1994年，本村老会计在浙江平湖承包了一家玩具厂，要带人去那边打工，选的是二月初八出门。已有三个孩子的我，看到很多人为出外打工去算命，正月十八也去算了一命，到1994年，本村老会计在浙江平湖承包了一家玩具厂，要带人去那边打工，选的是二月初八出门。已有三个孩子的我，看到很多人为出外打工去算命，正月十八也去算了一命，说我运气还行，可以去打工，想想儿子也快三岁了，就决定也跟老会计他们出去。

二月初八那天，天刚朦朦亮我就起来了。老公拿出家里仅有的60元钱给我。因老板包车，车费老板垫付(以后在工资里扣)，考虑家里还有三个孩子，我又拿出20元放家里。只带了40块钱、一床被子和几套换洗衣服就出门了。为防止孩子恋我，老公只能在家哄着孩子，不能送我。

此时正是乍暖还寒时节，我独自要走上一公里多的羊肠小路去乘车，门前的草垛和路边的枯草上都凝结着白茫茫的霜，清早的山风虽没有三九天那样刺骨，却仍带着寒意，屋子里传来了孩子们的吵嚷声和儿子的哭声。我的心一阵紧缩：我真的要出外打工吗？我在心里问自己……这时，传来了对面人家的小狗的吠声，我家的狗狗听见了，“呲溜……"串到了我面前，还围着我转了个圈。来给我做保镖来啦？我蹲下来爱怜地抚摸着狗狗的头，叮嘱它看好家，看好孩子……然后站起来，耸了耸肩，用围巾把头和脖子都裹住。环顾了一下四周，眼光停留在门前稻场外边的一排柳树上。哇，你看，这些柳树已经吐出了嫩嫩的新芽啦！我重新整理了一遍上衣的纽扣，似乎要把这新绿的希望揣进怀里！再回头看一眼传出哭喊声的屋子，然后，毅然拎起行李，大步流星地出发了。我到时，其他人早已到了，正等车哩，我便和他们一起等。等啊等啊，从早上等到中午，又从中午等到天黑，还没看到车的影子。太阳似乎不忍看我们焦急的样子，早早就下到山的那一面去了，月亮也躲着不出来，只有稀疏的几颗星星也急得直眨眼，附近的山都成了灰蒙蒙的，只露出模糊的轮廓。近处的黑瓦房看上去更加漆黑，只有那些窗口斜挤出来的电灯光，让我心里还存留着希望。那时从乡镇通往各村的土公路才修好不久。老会计自己也急了，骑着自行车到村委会去打电话问，回来对我们说，快来了。

听说我们还没坐上车，老公带着不满三岁的儿子来叫我回家，说不要出去了。儿子拽着我的手，小嘴不停地哭喊着：妈回家……妈妈回家……我当时一下子抱起儿子，让他的小脸贴在我的怀里，摸着他冰凉的小手，想着儿子还这么小，离开妈妈的照料，那将会是个什么样子呀……泪水便一下子哽在喉咙里、憋在眼眶里。因为在别人家门口不能哭出来(当地老百姓有个风俗，如果在别人家门口哭，那意味着这家人将有祸事发生)，心里那种说不出的滋味，难受极了。但想到五口之家只有一亩薄田，想到每年按人口数要上交的那么多上交款，想到表弟媳打工回来全家老少一身的新衣服……我还是倔犟地继续等车。都夜里一点多了，我们虽然在老会计家吃过了两餐饭，可又冷又困。但第一次出门，连说话都得格外注意，谁还愿意往回走？记得我当时提议说：车还没来，我们先找个地方迷盹一会儿吧。就这句话遭到大家的反感，说“迷盹”二子不吉利，都情愿忍受焦急等待和又冷又困的煎熬。就这样，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多，才来了一辆小中巴。

此时已经是二月初九了，在老会计家匆忙吃了碗面条就上了车。虽然等得太久，但上了车还是有些兴奋。望着窗外一畈畈尚未抽穗的绿油油的麦苗和正打着花骨朵的油菜，心里有诸多的不舍。这些可是山里人大半年辛勤劳作的希望啊！我怀揣着这希望，在心里跟她们说着再见，跟家乡的山山水水说着再见，也跟家乡的父老乡亲们说着再见！

一路上，大家都舍不得下饭店吃饭。也许因为太饿，有两个人晕车吐得一塌糊涂，闭着眼睛像快断气的样子。更不巧的是，在一个前不着村，后不着店的地方，车子坏了。没别的办法，只好把门“缷”下来，司机滑动车子去找修车的。我们等了三个多小时，车子才修好。刚到苏州，天就黑了，由于路径不熟，那时又没有导航，车子在苏州城外转了一整夜！直到第二天早上，才遇到一个卖菜的老者，告知了去平湖的方向。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(现在只需9小时)，总算到了那个玩具厂。也许是我住惯了山里低矮的土墙瓦房，看到厂里两排楼房，心里有一种压抑感。下车时，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了，当时大部分人的腿都僵了，就靠几个稍好点的人慢慢一个个扶下来。晚上在厂食堂勉强吃了点饭，20来个人都睡在一大间的一个大通铺上。长时间的饥饿、寒冷和颠簸，本来人早已疲惫不堪，可那个地方的夜晚，风一直呜呜地叫个不停，把玻璃

窗摇晃得“哐当……哐当……”地响，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。一夜无眠，心里真有点后悔没跟老公回去！迷迷糊糊熬到天亮，几个小姑娘一早就走了，剩下的，全是有孩子的妇女，有几个竟哭了起来。

我早早就起来，一个人走到厂门外去溜了一圈。这是一个爽朗的晴天！映入我眼帘的是绿油油的正在抽穗的小麦和金灿灿的油菜花！还有纵横交错的水泥路，错落有致的楼房。正觉新奇，又有一辆小轿车(当时并不知那是轿车〉从身旁快速驰过。哇，这里和家乡比，不但季节提前了那么多，其它方面也都先进很多啊！我的心好象一下子受到了鼓舞，便有了要追赶、要奋斗的的欲望。厂里已有一部分本地人在上班，吃过早饭，我们几个沉着点的一起去车间练习踩缝纫机。有个本地师傅给我们每个练习缝纫机的人发了一大块毛绒料子，她们几个都忙着轧鞋垫子，我一心想学会了好挣钱，就开始把发给我的那块毛绒料剪成大小不等的圆形，方形，三角形，还有心形等各种不同的形状，然后按师傅的指点两片两片缝在一起。练了半天，觉得差不多，就去领了一打货来做，做好了，检验员看过，返修了两只。记得当时总检还过来表扬我学得快哩，但有几个人觉得很难学，加上又想家想孩子，还是哭着要回家。到第六

天，同来的二十来个人，只剩下九个了，老会计看人太少，怕拿不到带班费也回家了。我们九个又待了几天，害怕没有带班的到时候拿不到工资(那时去广东玩具厂有的就拿不到工资)，也想走，想去海盐那边的海利玩具厂，我感觉这里的总检和检验员都很好，已经做了十来天了，不太想走。

大概是老会计回家的第五天吧。我们头天晚上偷偷商议，让刘姐一个人先去海利看看，其余人照常上班。刘姐老公是当过兵的，她是去部队结婚的，出过门，是我们这群人中最有见识的。天黑时她回来说，那边老板是她弟弟的同事，我们可以放心去。于是，几个人又叽叽咕咕商议好如何“逃走”，从什么地方“逃”，想着第二天就要“出逃”，大家真是又激动又害怕，刚躺下，又怕哪里没考虑好，又再爬起来商议一遍，一会儿又高兴得偷偷笑起来。听着她们几个七嘴八舌，你一言我一语的，我心里乱极了！心想，海利到底是个啥样呢？那里的总检和检验员也和这里的一样好吗？真走的话，这里不是白干了？不走，我一个人到时候拿不到工资咋办？还有，每三个月一次的妇检手续如何办?如果到时间不寄手续回家，乡计生办要罚款啊。唉，还是随她们一块吧，不管海利是啥样，老板既是刘姐弟弟的同事，又和刘姐有一面之交，刘姐又是我们一个村的，我们跟她一块去，最起码不用担心拿不到工资吧！这才是关键啊！至于妇检手续，跟她们一块，她们咋办我咋办呗，再说，有几个熟人在一起，相互也好有个照应呀。对，还是跟她们一起走吧！这样翻来覆去地想啊

想啊，又是一夜无眠。

第二天天刚蒙蒙亮，趁本地人还没来上班，我们九个人从一个门卫看不到的水池上翻院墙逃跑，翻墙时有个姐姐鼻子都摔出血了。这天早上有很大的雾，也许是老天爷同情我们，用雾来掩护我们吧？但我们还是一路上像做贼一样，专挑不能通车的路走，直到坐上了去海利的车，心还在咚咚地跳个不停，害怕厂里会追上来向我们要住宿费和生活费。现在想起当时的狼狈相，还觉得好心酸，好可怜……也许是自己吓自己吧，在当时，人家也未必会追上来要什么住宿费和生活费。

海利玩具厂的带班老板是我们老家余集的。我们到了那里，他马上给我们每人发了两个盆子，两只碗，一个热水瓶，并让我们去食堂打热水来洗，还说了很多安慰的话。安排好床铺后，又给我们每人预支20元零花钱，并承诺妇检手续由他统一办理。至此，我才第一次有了出门以来的一点点安稳感。吃了午饭，老板带我们去车间上班。一打听，才知道整个车间七八十人都是老家的老乡。再想到老板的热情周到，心里不免又增加了些暖意。于是，很快适应环境，安下心来干活了。

由于在平湖练了几天，进车间就可领产品做，而且返修很少。那时是按个人计件算工资，并且刚进厂的新员工，第一个月补80元，第二个月补70元，叫新工补贴。我头一个月连同补贴拿了540元，比做了两三年的人高出很多，当时轰动了全车间。要知道，要是在家里啊，两个月还不一定能挣到哩！可是，正当我越做越有劲的时候，收到老公的信，说他患上阑尾炎，要我回家。恰在此时，我的老胃病也复发了，只得无奈地于六月初五日踏上归途。

出外打工第一遭，历时四个月，有效上班时间不足三个月，只拿到手两个月工资，除去路费和花销，带回家只有300块钱。当我揣着这沉重的300块钱，下了长途车，踏上通往自家的土公路的时候，看到满眼青乎乎绿油油的山川田野，我的心里真是五味杂陈：老公的病情如何？儿子长高了多少？新收的小麦都晒好了吗？年里逮的小猪不知道长多大了？想着这一连串的问题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。

可是，到了门口，儿子却不认我了！看到我，竟跑到稻场边去。两只小手抱着柳树，从柳条缝里探出脑袋，瞪着一双小眼睛，怯生生地看着我，任我怎么喊怎么哄，都不愿到我面前来！我噙着满眼的热泪，忍不住拨开柳条，强行抱起我的亲儿子，头也不回跑进屋里，忍不住哭出声来……

想不到的是，这第一遭打工的经历，成了我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。期间虽然遇到了很多不顺心事，也吃了不少苦，但我看到了在家看不到的高楼大厦，火车，轮船，大巴车，小轿车……也学会了用自己的劳动挣那一张张的钞票，不像在家里只能种点粮食和蔬菜……同时也让我认识到：要想改变贫穷，必须吃苦，必须奋斗，必须走出去！所以我在治好老公的病和我自己的胃病后，于当年9月再次去海利，从此开始了长达二十多年的打工之旅。

【作者简介】汪大秀，女，笔名，岩草，河南省商城县人。资深文学爱好者，多年来在异乡漂泊，用文字书写打工经历，书写亲情，书写乡愁，作品曾发《信阳周刊》等纸媒及入选《2016年度信阳散文》及《向晚诗歌》《南湾湖微文学》等微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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